張氏母女住在城東崇寧巷,一處不大的三合院,堂屋會客,娘倆睡在北房。張氏兄長病重時,一家三口回永年縣探望。半路上,玉姝爹跟娘倆走散了,一轉眼好幾年了,也不見玉姝爹來尋。街坊明面不說,背地裡都議論要麼玉姝把她爹剋死在異鄉了,要麼玉姝是私生女,張氏為了面上好看故意這麼說的。
「剛入夏就這麼熱,真是……」張氏僅著肚兜睡褲側躺在床上,單手支頭,另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搖晃著蒲扇,袒露著白花花的肩背,懶懶抱怨。
玉姝頭髮簪的高高的,坐在桌旁借著昏黃的燈光繡帕子,半天也不說話。她繡的是銀邊墨蘭,黃花綠葉配淡粉絲麻底布,很是清雅。玉姝把手繃搭在桌沿,用右手壓住,左手靈巧的在布面上穿針引線。
張氏望著燈下專心刺繡的玉姝,明明還是那個柳眉鳳目,瓊鼻檀口的美貌小兒,可張氏總覺得她神態做派跟以前不大一樣了。
張氏幽幽輕嘆,想起白老大夫說的,「失憶了,脾性必然會變。慢慢來吧,總會想起來的……」
「慢慢來,總會想起來的。」張氏把這句話在心裡反覆默念幾遍,便覺寬慰不少,打了個長長的呵欠,催促道,「玉兒啊,別繡了,睡吧。」
「阿娘,做事得有始有終才行呀!」玉姝像是在給張氏說道理,語調柔和,又很耐心。
說著話,玉姝手上不停,緊著繡好鉸斷了線,兩手配合,嫻熟的落繃。整套動作如行雲流水,絲毫沒因為殘疾的右手而顯得慌亂。玉姝疊好帕子放在針線笸籮里,便脫鞋上了床。
張氏邊給玉姝打扇邊輕聲唱道,
「采采芣苢,薄言采之……」【1】
「采采芣苢,薄言有之……」
「采采芣苢,薄言掇之……」
張氏嗓音柔美,輕緩哼唱伴著聲聲細弱蟬鳴,玉姝很快便沉沉睡去。
如蝶翅般濃密的長睫,在玉姝眼底形成一道暗影,也不知她夢到了什麼,小巧紅潤的嘴唇緊緊抿著,眉頭皺起。張氏望著玉姝小大人似的表情,覺得好笑,不由抬手順了順玉姝黑亮的額發,心中暗道,左手那樣靈巧,就是我的玉兒呢!
張氏又看了玉姝一會兒,才熄燈躺下。
不知睡了多久,張氏迷迷糊糊翻了個身,突然覺得有人推她,張氏一驚,馬上張開眼的同時,下意識護住玉姝,黑暗中卻見玉姝食指豎在唇邊,示意張氏噤聲,再指指房門。
張氏穩穩心神,豎起耳朵,聽到門閂咯咯響,循聲望去,一抹銀光隱隱在門縫中間撥弄,門閂也隨之一點一點移動。
玉姝又指指門口竹架上的瓷瓶,張氏會意,朝玉姝點點頭。玉姝剛想抬腿越過張氏下地,張氏一把攔住她,拍拍自己的胸脯,意思是:「萬事都有阿娘在,哪用得著你去冒險。」
黑暗中,僅著肚兜睡褲的張氏做這樣頗為豪邁的動作,著實滑稽。但玉姝卻覺得心裡暖融融的。她人小力氣小,又不夠高,這事兒張氏來做確實把握大些。於是便依著張氏,重新躺下。
張氏爬起來,赤腳下地,躡手躡腳抄起竹架上的花瓶,藏在門後守株待兔。
來人可能並不是慣常做偷兒的,玉姝半邊身子都酸麻了,房門才打開。
玉姝眸光驟然一亮,終於來了!
吱嘎一聲,一個黑影兒從門縫兒側身進來,略略停頓辯辯方向,便手握尖刀向臥榻步步而來。
殺人害命?
這個念頭在玉姝腦子裡一閃而過的功夫,等候許久的張氏用盡全力把花瓶砸向賊人的後腦。那賊連哼都沒哼,癱倒在地,血腥味兒隨即涌了出來。
玉姝一骨碌爬起來,趕緊拽下搭在屏風的衣裳丟給張氏,自己飛快穿好,才跑到窗邊,扯開嗓子哭嚎,「救命啊……救命啊……」
萬籟俱寂,玉姝稚嫩孱弱的呼救聲顯得格外惶惶無助。
張氏整理好衣衫,看看地上昏死過去的倒霉蛋,再看看窗邊奮力呼救的玉姝,噗嗤樂了。她這一樂,打擾了一本正經求救的玉姝。